10.10.2012, 14:08 | 显示精选照片 吉普赛人  民族学  甘肃  中国  兰州  文章  

吴景山: 丝路上的中国“吉普赛人”

西北有个以算命为生的流浪群体,其生活方式与吉普赛人有着某些相似之处,因此人们一般称之为中国的“吉普赛人。

所谓中国“吉普赛人”,主要分布在兰州市青白石、古浪县磨石沟、天祝藏族自治县西大滩等地,约550余户,2500多人。然而他们多与当地人杂居,原有的习俗受到了影响,只有永登县薛家湾村仍是较完整的聚居地,笔者把这里作为重点剖析对象。

据说他们有独特的语言、习俗,不与其他民族通婚,每家都供着自己的秘神。关于其族源,有人认为是原始土著的苗人,所供秘神是蚩尤;也有人认为是 湖湘戌卒的后裔,因此保留有算命的遗风;还有人认为是由川边迁来的人,理由是其语言、文字、风俗类似人。近年来有人根据1721年一支吉普赛人道经西伯利亚拟赴中国的事实,对于二者是否有过血缘关系提出了怀疑……

薛家湾村共109户家庭,511口人,以刘、柳、高、何四姓为多,他们称呼与自己习俗相同的人为“羊盼”,称呼外来人为“豁家”,本村中属于 “羊盼”的还有为数不多的郭、郝等姓,另外,村中虽然有少数几户“豁家”,但都与“羊盼”户有着姻亲关系,因此,薛家湾村可以说是中国“吉普赛人”最完整的聚居地。

由于薛家湾人有着算卦的职业习惯,人们就称其男性成员为“卦先生”、“算命的”,称其女性成员为“算卦婆”或“卦卦婆”,女性出外算卦比男性为多,因而其女性成员更为人们所注意。有人以其籍贯称薛家湾算卦的妇女为“永登婆”,古浪县算卦的妇女为“古浪婆”。另外,由于他们有时以揣骨法来占卜吉凶,故河西人也称其为“揣骨婆”。然而最普遍的称谓就是“蛮子”或“蛮婆子”。对此他们并不反感,而且也常常这样称呼自己。

传说薛家湾人不拘男女,都习惯于出外占卜算命,因为他们坚信全家至少3年必须远游一次,否则便会遭“天火烧光”的惩罚,于是,他们每年都要到处流浪。如薛家湾的何生莲家,无地可耕,父母亲只好常年奔波在外,直到解放前夕,她9岁,姐姐已经18岁了,她们还跟着父母在外流浪 。他们承认自己名义上是给人算命,而实际上只不过是一种说起来比较体面的“乞讨”而已。

解放后,薛家湾人分得了房屋土地,生活有了一定的保障,但经济状况的好坏对他们的算卦活动还依然有着十分密切的影响。每逢生活发生困难时,就有大量人员外出,这在解放初和三年自然灾害时表现得尤为明显。

如今在永登县的一些乡村,每逢正月里闹社火时,社火队里总有几个化装成“蛮婆子”的形象。他们扮相不一,但都抱个布娃娃。她们走来走去,时而抓住一个围观者就这样说:“我给你算一卦,你是一个好命的人,今后有大福大贵。来,快给我的孩子几个零花钱吧。”他们真实的目的是为社火队筹集活动资金,但从另一方面也可以看出薛家湾人的算卦动机在附近村民中所造成的印象。

近年由于放宽农村经济政策,薛家湾人的生活有了一定的改善。不过,薛家湾人均耕地仅1.32亩,且经常受到洪水的威胁,因干旱少雨,土地贫瘠, 粮食亩产低下,因此,单靠农牧业生产的收入显然满足不了他们日益增长的消费需要。因而以传统的算卦方式来增加自己的收入,仍是薛家湾经济结构的重要辅助手段。

薛家湾人算卦的习俗起于何时呢?我们不得而知,但是据编修于光绪三年(1877)的《柳氏家谱》记载,其先祖“世居西六渠薛家湾……务农为业”,其上未谈到算卦习俗。本村何姓原籍窑街西坪山,他们也没有算卦习俗。据此判断,很可能是由于这里耕地少,生活贫困,偶尔看到一些算命的人能轻易得到收入,于是相随而效仿之,通过相互影响,算卦也就成了薛家湾村落性的习俗。事实上,近年来有许多属于“豁家”的姑娘嫁到薛家湾村后,一旦见到他人出外算卦有许多收入,自己也就马上加入了算卦的行列。开始她们与另人结伴而行,久而久之,自己也就成了算卦的“高手”了。

据薛家湾人介绍,他们主要是靠给人推生辰八字、看手相或面相等手段来为你测算一切。他们每到一处都是吹着竹笛或打着三才板来招揽生意,有的还提着鸟笼,用驯养的鸟来作推八字的辅助工具。有的还参与《三命通会》、《言海子平》、《万年历》之类的占卜书籍。当算命时,他们有时在黄表纸上写出天干、地支、生辰、属相以及“诸神回避”之类的文字。然而当你仔细观察一下就会发现,这不过是遮人耳目的手法,实际上并没有什么玄深的奥秘。

首先,一些所谓较高明的算卦者大都善于察言观色,能言善辩,能够较准确地揣度出他人内心的思想、感情和不同年龄、不同阶层人们的心理特征。同时,还能对各种各样的人们的思想感情予以充分的同情和理解,并用一些热情的话语给以充分的肯定和鼓励。另外,他们算卦时,往往念一些顺口溜,再详细地解释与发挥,这样就可以在文化水平较低的民众之中轻而易举地抓住他们的心理,使人们认为他们那出口成章、脱口而出的话中确实蕴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道理。

例如对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他们总要说他是一个耿直性子的人,比自己地位高的人不去巴结,比自己地位低的人也不小看,即“爱的贫人,喜的穷人”。

不过自己一片好心待人,却总得不到善报。这样一说,总会使人点头称是,在结束了这些推测性的话语之后,他们往往还要说:你现在办事不顺心,也不能被人理解,但好心总会有好报,今后的日子会越过越好,即“沙枣开花老来红,越上年纪越厚成”。类似这样的话说上几句,自然会使你十分高兴,也不会再去考虑这些话究竟有几分的准确性了。

又如,作为一个将要成婚的青年,往往对自己未来的伴侣有一种神秘感,希望对方会是理想中的追求者,男女双方以、对自己的终身大事都采取了极为慎重的态度,在心理上处于一种十分矛盾的波动起伏状态之中。针对这一心理特点,他们在算卦时都采取了热情肯定的态度。如果求卦者是位女性青年,当他们又得知她的未婚夫年龄大一些,就会说:“今后他会疼爱你,照顾你。”如果求卦者是男的,而他的未婚妻年龄大一些,他们则讲:“今后她会理家,会过日子,什么事也不用你操心。”最后他们还要鼓励你:“主意拿定往前行,别怕东吴百万兵。放心地订婚吧,这是一门好亲事。唉呀呀,这真是飞鸟归山林,携手进房门,今年成婚配,来年见儿孙。”如果你再问一下自己将来能有几个小孩时,他们会在你手上揣摸一会儿,然后笑着对你说道:“你真是个有福气的人呀。你看,虎口当中一颗米,一个儿子一个女。”这样就会使你感到由衷的欢喜。

当然,他们也并不是对所有的人都唱喜歌,如果见来人愁眉不展,他们会说:“你的运正背着哩,现在是时不顺来运不通,河中放着一锭金,既无渡船水又深,昼夜谋事不遂心。”但他们还是告诉你,将来总会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即“拨开乌云见青天,四方有路,八面见光”。办任何事情都会像“马跑平原地,舟船顺水行”,今后一定能得到贵人的扶持。

总之,薛家湾人的算卦方法并不玄秘,他们尽量地详细观察对方,揣度其心理状态,再针对不同情况给以安慰和鼓励,以使对方精神上得到不同程度的满足。正因为如此,薛家湾人的算卦“高手”往往都是一些年岁较大、思维灵敏而且社会阅历较为丰富者。

薛家湾人脸膛大多黑里透红,性格朴实憨厚,与邻近村民几无差异,但在服装发饰上他们却有着自己的特征。

解放前,薛家湾的成年妇女挽起长发,在头顶盘成高髻,再用黑头巾将其罩住。老年妇女则用黑色长布缠绕包裹头部,他们年轻时也要裹脚,但从平面看上去并不似三角形的流行样式,她们的脚往往呈近似狭窄的长方形。这恐怕是为了既可以适应传统的妇女以小脚为美的这一审美意识,也可以适应常年奔走流浪而形成的一种特殊样式。他们都穿一种鞋尖向上翘起的“牛角鞋”,所以向上翘起,也许正是为了在长途跋涉是尽量避免鞋尖过度磨损的缘故。

薛家湾的男人外穿长袍,女人穿大袄,长襟盖膝,滚边高领,类似清代满族妇女穿的旗装。直到70年代,薛家湾的人服饰与邻村仍有区别,成年人不论男女仍是大襟长衣,长至膝盖。男人们的裤脚和妇女的裤裆都很肥大,且都打裹脚,只是在近十几年这些衣饰特征才渐渐消失了。

汉语是薛家湾人的日常生活用语,但他们还有着一种只有自己才晓得的独特的“密语”。如称爸爸为“根子”,妈妈为“莫子”,头为“听宫”,眼为 “兆宫”,鸡叫“狗张”,猪叫“江各”等等。其中部分词汇还借用了一些方言,如称蛇做“皮条子”,树叫做“栽子”等等。如今薛家湾人每逢外出或有外人来做客时,还要用“密语”。例如我与未婚妻一起在薛家湾做调查时,每当进入一户村民家中,主人如果不知道我们的关系,总要问一下陪同者:“这是他的‘焉池子’ 吗?”亦即“这是他的媳妇吗?”这样可避免因唐突显露的发问而使对方不好意思。又如,我们在调查算卦情况时,很多人不愿说出实情。我们问一位大娘她的儿媳在一年外出算卦去了几次,她开始说去了一次,后来经过解释她又说去了两次。这时她的儿媳正好进来,我们就又向她本人询问,只听那位大娘漫不经心地说了一 句:“妹趟贯”,意思即“两次”,她的儿媳马上回答说:“两次。”不知情的人是不会察觉出她们之间已完成了微妙的信息传递。

薛家湾人的“密语”也叫“稍句”,他是把某些汉语句子中的关键词加以改造,从而使自己说的话让别人难以听懂,这样既可以在他们之间自由地交流信息,又可以对局外人保密,从而增强自己的防范与自卫能力。这种特殊的语言现象在中外个别行业中都普遍存在,如我国常称某些人所说的“黑话”、“隐语”、 “切口”、“行话”,以及英语中所说的“Slang”等等。薛家人所讲的“密语”与这些都应属于同一范畴。

薛家湾人还有着自己独特的道德观念,主要表现在以下几点:

有肉共食,团结互助。以前他们每逢外出,都是四五户结伴而行,每到落脚点后,大人分头招揽生意,小孩子照看行李。当要回东西之后,不论多少,都要按人数平均分配。如果某人病了,其他人就要积极帮助治疗,人死了,大家要帮助埋葬,即使花费了许多钱,死者家属又无力偿还,大家也依然要为其办完后事才继续赶路。

伦理道德观念比较浓厚。这主要体现在对长辈的尊敬上。如吃饭时,辈分最高的坐在炕上吃,小辈在地上站着吃。有了儿女方可坐在炕沿上,但腿不能上炕,待到有了孙子后,才可盘腿上炕。在住房上,要把老人安排在正屋,晚辈则只能住在厢房。

宁可饿死,也不偷盗。他们外出流浪,为了保住自己的名声,再什么情况下也不乱动别人的东西。兰州等地的人们常说:“算卦的蛮子宁可饿死,也不偷人家的东西。”他们生活在自己的村子里也有一种安全感,一般情况下,他们出外串门都很少有在自己房门上锁的习惯。

喜爱清新整洁,对自然美有着真挚的追求。他们无论是自身的穿戴,还是院落、居室中的布置安排,总给人一种十分干净、齐整的感觉。他们家家都有绣荷包、剪窗花的习俗。荷包、窗花上都是些充满了生动活泼气息的花草动物图案。另外,他们的女孩子大多以“花”来命名,如“桃花”、“菊花”、“四月花”等等。从他们那井井有条、独具特色的生活气氛中可以看出对现实生活与自然美的追求与热爱,当然,目前的经济政策也为他们安定而幸福的生活提供了必要的条件。

薛家湾人的婚丧嫁娶等习俗大多与附近的村落相同,只是他们的节日饮食习俗有着独特之处。例如他们正月初一不吃饺子而是吃长面,人人都呆在家中也不出去给邻居拜年,他们认为这天出去串门不吉利。正月初二吃白面馍馍,这一天才开始给乡亲拜年,还要打秋千,象征着一年中的吉祥平安。

初四、初五、初六要举办“出行”仪式,家家给牲畜披红挂彩,套上空车或滚子,人们背上装满馍馍的筐子,赶上牲畜到山沟中去走一遭,然后用带来的馍馍喂牲口,他们认为这是给牲畜过年。正月十五晚上要在空地上燃起火堆,人们从上面跳过去,认为这样做可以烧掉晦气。过一会儿他们还要用铁锨扬起火灰,看一看落下来的火灰是否继续燃烧,以此来占验当年庄稼收成的好坏。春节不闹社火,以防这样做会惹怒了龙王,降下雹灾。二月初二要给娃娃炒豆子吃,寓意“咬虫虫”,求得当年庄稼不遭虫咬。最令人感兴趣的是除夕之夜全家聚在一起啃骨头,至于为什么这样,连他们自己也说不清。

薛家湾人并不知道自己家中曾有过什么蚩尤之类的秘神。老人说,他们只供奉文财神“福禄寿”和武财神“关公”。有时还供无量祖师,因为他能捉鬼降妖,可以避邪,而“周公”、“桃花娘娘”是无量祖师的两大弟子,这是他们的“医神”,求他们保佑,出门时可以平安无事,不生灾害病。

目前他们每家的中堂都挂“福禄寿”图,在方桌或横柜上供着如来佛、菩萨之类的瓷像,有的供着关公或祖先的牌位,不过像什么“秘神”或周公、桃花娘娘却从未见到,只有在唯一的一户村民家中十分庄重地供奉着一个神秘的雕像。

这是一尊黑红色的木雕像,呈长方体,高35厘米,宽12厘米,厚3厘米,系用枣木雕刻而成。其正面图案是一个身穿长袍、怀揣宝剑、头戴方帽、长满胡须、头上有祥云环绕的长者像。据考证是张天师,即张道陵,东汉五斗米道的创立者。其教义是让人们悔过奉道,并用符水咒法给人治病,后来被尊为天师。一些算卦者也把他作为祖师供奉。其背面是八卦图,上有日、月、火焰图案,中有八卦图,但只有乾、坤、震、离、兑、艮六卦,缺巽、坎两卦,这可能是出自一位不精通易理的民间匠人之手。

根据薛家湾人供奉无量祖师和张天师的情况判断,他们以前很可能信奉道教,而且其衣着头饰也与道教徒有着某些相似之处。但是我们向本村村民调查宗教信仰时,他们绝大多数人都说不上所以然,尽管家家都供奉着寿星、菩萨之类的偶像,但是与其说这是虔诚的供奉,倒不如说是一种雅致的摆设。因此确切地讲, 薛家湾人并没有什么十分明确的宗教信仰的概念。

人们一直传说,中国“吉普赛人”的婚姻是在四大姓内互相嫁娶,绝不和外界通婚,只是近年来因为面临着近亲结婚造成的后代退化的严重问题,男子已开始娶外村姑娘,而女孩仍不外嫁。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据《柳氏家谱》载,其二世祖柳元为清道光十二年(1832年)生人,曾娶“豁家”白氏,后有柳世泰为清咸丰元年(1851年)生人,又娶“豁家”巴氏。此后,柳氏家族中还有娶属于“豁家”的钱氏、缪氏、王氏、孙氏为妻的。

据一些老年人介绍,清同治十三年(1874年)回民起义,清廷派兵镇压,青海大通有几个回族姑娘跑到此地,都分别与薛家湾人结了婚。他们不仅娶外来姑娘为妻,而且他们先后也有42位姑娘嫁给了和自己风俗习惯不同的人家为妻。因此认为薛家湾人从不与外人成婚的说法是站不住脚的。之所以有此误解,是由于以前他们的社会地位下,与外人成婚的比例较少的缘故造成的。

解放后,他们在经济生活上不仅得到了改善,而且正常的社会交往面也不断扩大,因此也使他们与外人建立起了广泛的姻亲关系。不过表亲婚在薛家湾仍占有很大比例,例如在村民刘信家中,一连四代人都是与古浪的郭家结为姑舅亲。

目前,薛家湾村近亲婚配已在村民中造成了严重的遗传病变,其中以软骨病、骨骼畸形较为突出,其中一部分中青年患者已经过早地离开了人世。

通过多年来对薛家湾人的反复调查,我虽然对他们有了一定的了解,但是他们究竟属于哪一个民族?还有待于人们继续探索,以便得到一个确切的结论。

作者自传:

吴景山,50年代生于燕赵之地,幼时多操“提篮小卖拾煤渣”之业。初中后,插队塞外,多与牛羊为伴。1975年为成一名地质队员,1983年兰州大学历史专业毕业即留校从事教学科研。经商潮中未曾“下海”,访古求碑时常浪迹于田野山间。笔名喜用“吴疆”,至今已有《突厥社会性质研究》、《丝绸之路交通碑铭》等专著数本,仍能继续勤奋耕耘,苦中自乐,更喜精力不减当年。

原始资料: 宁夏新闻网 (http://www.nxnews.net)

评论

  1. Albrecht K. Smuten

    03.12.2012, 16:08

    Svatoslav má svátek. Modří věd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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